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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天一看到泥石流的图片
9 F7 W* n: U: U; u5 M( E0 {再看到人们的奋力抢救) N+ A4 o! U. G2 D/ b1 q' Q: z
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振嵘………………2 |7 C, @2 n6 h, N
# [' V# T6 `$ x: B3 i$ U【原文】
2 i$ Z. [+ L8 X( g+ }她跑去买了许多食物和药品,如果都可以带过去,能分给灾民也好。忙中又抽空给邹思琦打了个电话,拜托她替自己瞒着父母。等东西买齐,带着大包小包赶到机场去,差不多已经到登机的时刻了。找着老莫安排好的接应的人,十分顺利地上了飞机。7 n0 _. y; x5 L6 [1 u, s( {
飞行时间两个多小时,飞机上都是专业的卫生防疫人员,大家十分沉默,几乎没有人交谈。杜晓苏有点晕机,也许是因为太紧张,只好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休息。5 Z0 G2 x9 R9 T4 ]
没有做梦,只睡着一小会儿,也许是十几分钟,也许是几分钟,也许只是几秒钟。天气非常不好,进入四川上空后一直在云层上飞,后来到达双流机场上空,又遇上空中管制,不得不盘旋了十几分钟。成都正在下雨,幸好降落的时候还算顺利。
" {% T1 L6 h& \7 z- l" ]下了飞机后杜晓苏就打开了手机,信号倒是正常的。于是她尝试着给邵振嵘打电话,而他的手机不在服务区,于是她趁着等行李的工夫,给他发了条短信。他没回,大约没收到,或者正忙着。于是杜晓苏给老莫发了条短信,报告自己已经平安到达。候机大厅里人声嘈杂,到处是志愿者和来援的专业医疗队,大家都在等行李。她终于在传送带上看到了自己的大包,搬下来很吃力,旁边有人伸手过来,帮她提上推车,她连声道谢。那人看到她还打包有成箱的药品和方便面,于是问她:“你是不是志愿者?”她有些赧然:“不是,我是记者。”
5 b1 t# n9 ]( |+ v& [那人很温和地笑:“没关系,一样的。”
# C" Q, _! e# |3 D是啊,他们都是来做自己可以做的事,尽自己的所能。* i6 H. @/ e4 w) ?* y1 ^3 p
成都的情况比她想像的要好很多,城市的秩序已经基本恢复,虽然空旷处仍旧搭满了帐篷,但交通情况已经恢复正常,偶尔可以看到救护车一路鸣笛飞驰而过。报社在成都有记者站,记者们全都赶赴一线灾区了,就一个值班的编辑留守。她去跟这位编辑碰了头,哪知刚进门不久就遇上余震。杜晓苏只觉得屋子晃动了好几秒钟,她被吓了一跳,编辑倒是很镇定:“晃着晃着你就习惯了。”目前去重灾区仍旧十分困难,大部分道路因为塌方还没有抢通,不少救援部队都是冒险翻山步行进入的。: q( b8 N7 I9 k; }
“又下雨,这天气,坏透了。”编辑说,“一下雨就容易塌方泥石流,更糟了。”6 M$ W; }1 j+ o+ }# B0 U D
找不到车,编辑帮忙想了很多办法,天色渐渐黑下来,即使找到车夜行也十分不安全,不得不先在成都住下。杜晓苏给老莫打电话简短地说明了一下情况,老莫竟然十分宽容,还安慰她说:“不要紧,明天在想办法,新闻虽然重要,安全更重要。”$ ^) h/ |, Z/ ~
她带了笔记本,发现酒店宽带竟然是通畅的,于是上网查询了一下各重灾区的地理位置,还有冒险跟随救援部队进入灾区的记者发回的十分简短的报道。只觉得越看越是触目惊心,死亡数字仍在不断攀升,看着那些前方最新的图片,她觉得胃里十分难受,这才想起原来晚饭忘了吃,可是已经很晚了,她也不想吃任何东西,于是观赏电脑强迫自己去睡觉。
, a: W1 Q3 W( f9 [; g" S$ _( P窗外一直在下雨,她迷迷糊糊地睡过去。做了很多梦,却都是些破碎的片段,模糊的,迷离的,断断续续地醒了睡,睡了醒,醒来总是一身冷汗。也许是因为换了环境,实在睡得不踏实,最后她突然被强烈的晃动震醒:余震!9 a. N, Z% E. C3 b) M
真的是余震!窗子在咯咯作响,从朦胧的睡灯光线里可以看到,桌上的水杯晃得厉害。没等她反应过来,外头居民楼的灯已经全亮了,酒店的火警警报尖锐地响起,楼道里服务员已经在叫:“余震了!快走!”8 z# ]9 b7 B8 \, C# g, e) L4 F/ _0 L" U
很多客人穿着睡衣慌慌张张就跑下楼去,杜晓苏还记得带上相机和笔记本电脑。凌晨的街头,突然涌出成百上千的人来,附近居民楼的人也全下来了,携家带口的。大家惊魂未定,站在街头,有小孩子在哭,也有人在咒骂。她到这时候一颗心才狂跳起来,跳得又急又快,她想,大约是被吓着了。
/ N- M; t3 R$ a在酒店下面站到凌晨三点左右,大地一片寂静,仿佛适才只是它在睡梦中不经意伸了个懒腰。只有身临其境,才能知道在大自然面前,人是这样孱弱而无力。马路上的人渐渐散去,酒店服务员也来劝客人们回去睡觉。杜晓苏本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,况且还要进重灾区,迟早得适应这样的情况,于是第一个跑回房间去倒头大睡了。 K7 U5 G1 Q$ L. Q" q
到了早上才知道,凌晨发生的余震是地震后规模最大的一次,通往几处乡镇的道路又受到了影响,山体滑坡和塌方让刚抢修通的道路又中断了,包括通往她要去的目的地的道路。但杜晓苏还是义无反顾。同事帮她打了无数电话,才找了一辆愿意去的越野车。据说这车是志愿者包车,不过还有个位置可以捎上她。6 k+ T0 m/ {0 U8 ?; t
一上车就觉得巧,因为正好遇上在机场帮她提行李的那个人。他还有两个同伴,三个大男人坐了一排,把副驾驶的位置留给了她。而车后座上塞满了物质,以药品居多,还有灾区最紧缺的帐篷、帆布之类。那人见着她也很意外:“啊,真巧!”
$ c' U- C4 x2 h6 @4 B是挺巧的,于是简单地聊了两句,杜晓苏知道了他姓孟,是从北京过来的志愿者。2 [7 J3 _/ m2 T% {" @
车行两小时,山路已经开始崎岖难行,一路上不断遇到赈灾的车队,或者运送伤员的救护车。路很窄,有的地方落有大石,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绕行。越往前走路越是险峻,山上不断有小的落石,打在车顶上嘣蹦乱响。死机小心翼翼开着车,不断用方言咒骂着老天。走了很久突然看到了一名交警,就站在最险峻的弯道处指挥会车。这名交警戴着一顶灰尘扑扑的警用安全盔,身后不远处停着一部同样灰尘扑扑的警用摩托车,他的样子疲惫不堪,手势也并不有力,可是大部分赈灾车辆在他的指挥下得以快速通过,他们的车驶过时,杜晓苏隔着车窗举起相机,拍下了这位坚持岗位的无名英雄。临近中午的时候车走到一个地势稍微开阔的地方,于是司机把车停下来暂作休息。司机去路基下的河边方便,杜晓苏也下车活动一下发麻的腿。她只觉得胃灼痛得难受,于是拆了块巧克力,强迫自己咽下去。那三个志愿者没下车,他们就坐在车上默默地吃了面包当午饭。司机回来三口两口咽了个面包,就叫杜晓苏上车,说:“走吧。”看了看天色,又喃喃咒骂,“个龟儿子!”) m* D7 E% t! A& g
路仍旧颠簸,杜晓苏开始头痛,也许是昨天没有睡好。凌晨三点才回房间睡觉,早晨六点钟就又起来,实在是没睡好。车仍在山路上绕来绕去,她也迷迷糊糊了一会儿,其实也没睡着,就是闭了会儿眼睛,突然就被凄厉的笛声惊醒,睁开眼来只惊出了一身冷汗,探头张望,才知道原来刚刚驶过一辆救护车。
! k& Z, `7 ^7 l7 C6 l$ K; g随着车在山路中兜来兜去,手机信号也时好时坏,她试着给邵振嵘又发了一条短信,仍旧没有告诉他自己来了四川,只是写:“我等你回来。”, v1 } N# A6 h( j: p
杜晓苏一直不能去想,那天是怎么接到那个电话的,可是总会想起来,模糊的、零乱的碎片,不成回忆,就像海啸,排山倒海而来。不,不,那不是海啸,而是地震,是一次天崩地裂的地震,这世上所有的山峰垮塌下来,这世上所有的城市都崩塌下去,把她埋在那里,埋在几百米的废墟底下,永世不得翻身。她的灵魂永远停留在那黑暗的地方,没有光明,没有未来。所有希望的灯都熄灭在那一刻,所有眼睛都失明在那一刻,所有诸神诸佛,都灰飞烟灭,只在那一刻。, v% B& b" W% _5 ]- G* b$ j
电话是邵振嵘医院一个什么主任打来的,她的手机信号非常不好,当时她还在车上,通话若断若续,中间总有几秒钟,夹杂着大量的噪声。那端的声音嗡嗡的,她听了很多遍才听明白,邵振嵘出事了。/ J2 e& e9 h) e; |% k4 [
从头到尾她只问了一句话:“他在哪里?”
( a$ J6 ]0 E% Y7 C+ o2 {# c那天的一切她都不记得了,电话里头是怎么回答的,她也不记得了。仿佛一台坏掉的摄像机,除了一晃而过的零乱镜头,一切都变成白花花的空白。她只记得自己疯了一样要回成都,她颠三倒四地讲,也不知道同车的人听懂没有。但司机马上把车停下,他们帮她拦车,一辆一辆的车,从她面前飞驰而过,她什么都不能想,竟然都没有掉眼泪。最后他们拦到一部小货车,驾驶室里挤满了人,全是妇孺,还有人缠着带血的绷带。她丝毫没有迟疑就爬到后面货箱里去坐,那位姓孟的志愿者很不放心,匆匆忙忙掏出圆珠笔,把一个号码写在她的掌心:“如果遇上困难,你就打这个电话。他姓李,你就说,是孟和平让你找他的。”! A1 z# _2 e/ B: R( y: P
她甚至来不及道谢,货车就已经启动了。那个叫孟和平的志愿者和司机还有他的同伴都站在路边,渐渐从视野中消失。她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过得有这么慢,这么慢。货车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驶,她坐在车厢里,被颠得东倒西歪,只能双手紧紧攀着那根柱子,是车厢上的栏杆。风吹得一根根头发打在脸上,很疼,而她竟然没有哭。
0 ^7 O( I) ~( I$ ^1 I% ~她一直没有哭。到双流机场的时候,天已经黑下来。她扑到所有的柜台去问:“有没有去上海的机票?”
* W0 u1 V+ w7 V所有的人都对她摇头,她一个人一个人地问,所有的人都对她摇头,直问到绝望,可是她都没有哭。航班不正常,除了运输救援人员和物质的航班,所有的航班都是延误,而且目前前往外地的航班都是爆满。她是没有办法回去,她没有办法。她绝望地把头抵在柜台上,手心有濡濡的汗意,突然看到掌心那个号码,被那个叫孟和平的人写在她掌心的号码。
/ C" h9 \( |4 s( M* G不管怎样她都要试一试,可是已经有一个数字模糊得看不见了,她试了两遍才打通电话,她也拿不准是不是,只一鼓作气:“你好,请问是李先生吗?我姓杜,是孟和平让我找你的。”. l$ `4 v( }8 n- A% Y5 l
对方很惊讶,也很客气:“你好,有什么事吗?”; [7 v) K9 V, D
“我要去上海。”她的嗓子已然嘶哑,只是不管不顾,“我在双流机场,今天晚上无论如何,我一定要去上海。”
; v, r; a# I# X- G$ b" o3 e/ x# o对方没有犹豫,只问:“几个人?”( w' E' c# ]6 W, G1 d( o) V1 ]* T
她犹如在绝望中看到最后一线曙光:“就我一个。”8 y0 I8 n( W4 k: }: v1 Y a7 A$ }
“那你在机场待着别动,我让人过去找你。这个手机号码是你的联络号码吗?”
6 ?, u* p7 {- l* ?+ M她拼命点头,也不管对方根本看不见,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,连声说:“是的是的。”电话挂断后,她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光了似的,整个人摇摇欲坠。她还能记起来给老莫打电话,还没有说话,他已经抢着问:“你到哪儿了?”
- |- d$ `' ~- C7 _) P7 I5 _“莫副,”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,“麻烦你另外安排人过来,我不能去一线了,我要回上海。”
2 F9 v* A( p/ @“怎么了?”
0 T6 A: @2 p+ x. I" _/ p她说不出来,那个名字,她怎么也说不出来,她拿着电话,全身都在发抖,她怎么都说不出话来。老莫急的在那边嚷嚷,她也听不清楚他在嚷什么,仓促地把电话挂断了,整个人就像虚脱了一样。她不能想,也不能哭,她什么都不能做,她要忍住,她要见着邵振嵘。他没有事,他一定没有事,只是受伤了,只是不小心受伤了,所以被紧急地送回上海。她要去医院见邵振嵘,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,不,不用看她也知道他没事。可是她一定得见到他,一定得见到他她才心安。
# {( r; B6 T1 t她又打给医院那边:“我今天晚上就可以赶回来,麻烦你们一定要照顾邵振嵘。”不等对方说什么,她就把电话挂了。她都没有哭。老莫打过来好多遍,她也没有接,最后有个十分陌生的号码拨近来,她只怕是医院打来,振嵘的伤势有什么变化,连忙急急地按下接听键。结果是个陌生的男人,问:“杜小姐是吧?是不是你要去上海?你在哪里?”$ T1 Z* ~2 G; Z: X2 j5 w, N
她忍住所有的眼泪:“我在候机厅一楼入口,东航柜台这边。”
2 `* l6 I3 B: v4 X, _& F“我看到你了。”身穿制服的男子收起电话,大步向她走近,问她,“你的行李呢?”“我没有行李。”她只紧紧抓着一个包,里头只是采访用的相机和采访机,她连笔记本电脑都忘在了那辆越野车上。4 _) C c; A$ S& e& S$ |" S
“请跟我来。”# L* `( p% y5 u
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熬过飞行中的时间的,每一分,每一秒,都好似被搁在油锅里煎熬。她的心被紧紧地揪着,脑海中仍旧是一片空白。她拼命地安慰自己:我不能想了,我也不要想了,见着振嵘就好了,只要见到他,就好了,哪怕他断了胳膊断了腿,她也愿意陪他一辈子,只要他——只要哦他好好的在那里,就好了。0 F1 [/ Z* U7 L i4 B% Y$ I
下飞机的时候,她甚至想,万一他残废了,她马上就跟他结婚,马上。只要他还肯要她,她马上就嫁给他。( S' ~ C$ u- [7 e" b4 B
旅客通道里竟然有医院的人在等着她,其中一个她还认识,是邵振嵘他们科室的一位女大夫,为人很好。杜晓苏原来总是跟着邵振嵘叫她大姐,大姐平常也很照顾他们,有次在家包了春卷,还专门打电话让他们去尝鲜。没等她说什么,大姐已经迎上来,一把搀住她说:“晓苏,你要坚强。”$ t! O- ]5 U" r7 y( g: x
这是什么意思?
) ^7 g+ R3 L9 v1 P她几乎要生气了,她一直很坚强,可是他们这是什么意思?她近乎愤怒地甩开那位大姐的受:“我自己走!”9 D0 p7 b# ^. Q3 M1 p1 T, `
在车上她一直不说话,那位大姐悄悄观察着她的脸色,可是也不敢再说什么。到了医院,看到熟悉的灯火通明的二号楼,她一下车就问:“振嵘一定住院了,他在哪个科?骨外?神外?他伤的重不重?在哪间病房?”
8 W! b7 t9 Y6 e4 k' |“晓苏……”那位大姐有些吃力地说,“下午在电话里我们已经告诉过你了——你要坚强地面对现实……邵医生他……已经……正好遇见塌方……当地救援队尽了最大的努力……可是没有抢救过来……”
' E* Y+ U Q! B- ?7 P她看着大姐的嘴一张一合:“滑坡……意外……为了病人……牺牲……”
& n& k/ r% C5 z. T) M那样可怕的词,一个接一个从大姐嘴里说出来,那样可怕的词……杜晓苏睁大了眼睛,直愣愣地看着。
5 ]$ P5 |% o( k7 m6 i( Z' p Z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,一场噩梦,她只是被魇住了。只要用力睁开眼睛,就会醒来,就会知道这是一场梦,就可以看到邵振嵘,看到他好端端地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。再或者,医院里这些人都是骗自己的,他们串通起来跟她开玩笑,把邵振嵘藏起来,让自己着急,急到没有办法的时候,他自然会笑嘻嘻地跳出来,刮她的鼻子,骂她是个小傻瓜。
U2 v* v% d. }6 w% J& _她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,她总觉得,怎么可能,这一切怎么可能?一定是弄错了,要不然,就是自己被骗了,反正不会是真的,绝对不会是真的。因为他叫她等他。他那样守信的一个人,连约会都不曾迟到过,他怎么会骗她?0 u- s. g6 I/ p8 g
他们在一旁说着什么,她全都不知道。她垂下头,闭起眼睛,安安静静地等着,等着。像她承诺过的那样,她要等他回来。7 r8 W( O6 j, {1 f
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,她已经在病床上了。她默默数着点滴管里的点滴,希望像上次一样,数着数着,他就会突然推门进来,望着她。原来他看着她时,眼睛里会含着一点笑意,嘴角微微抿起,他笑起来左颊上有个很小的酒窝,不留意根本看不出来,但她就是知道,因为他是她的邵振嵘。她爱他,所以他最细微的神情她都一清二楚。这次他一定是在吓她,一定是。他也许是受了很重的伤,也许真的残了,所以他不愿意见她,因为他心理上接受不了,或者他最终不打算原谅她。但没有关系,她会等他,一直等到他回来,就像上次在医院里一样。
0 H3 g; { N6 R8 Z3 R7 x e可是她数啊数啊,也不知道数到了多少,直到一瓶药水滴完了,再换上一瓶。身边的护士来来往往,心理医生每天都来同她说话,常常在她病床前一坐就是几个小时,循循善诱,舌灿莲花。但任凭那医生说破了嘴皮子,她就是不搭腔。
; W$ A8 _" m% N, x' q# o" a因为他们都在骗她。
" ~, ]+ f8 T- T2 E他一定会回来的,他这样爱她,即使她曾犯过那样大的错,他仍叫她等他。他怎么会舍得放她一个人在这里,他一定会回来的。& F- r* n, r5 N9 c7 |
父母已经闻讯从家里赶过来,忧心如焚。尤其是妈妈,守在她身边,寸步不离,反反复复地劝她:“孩子,你哭吧,你哭一场吧。你这样要憋坏自己的,哭出来就好了。”她还没有哭,妈妈倒哭了,不停地拭着眼泪。
! {) n3 F6 g! a6 T7 c0 l而她微扬着脸,只是不明白,为什么要哭。
) k3 h; V, x; w, P* D. u她的邵振嵘不见了,可是他一定会回来,他曾那么爱她,怎么舍得撇下她?他一定会回来,不管怎么样,他一定会回来。5 \% q% V8 h( L' z
最后那天,妈妈跟护士一起帮她换了衣服,帮她梳了头,扶着她进电梯。她不知道要去哪里,只是浑浑噩噩,任人摆布。
0 H1 t# B) ~% A: `踏进那间大厅,远远只看到他,之看到他含笑注视着她。
) q m4 I: w" \* V+ R9 E她有些不懂得了,一直走近去,伸手抚摸着那黑色的相框。照片放得很大,隔着冰冷的玻璃,她的手指慢慢划过他的唇线,他曾经笑得那样温暖,他一直笑得这样温暖。这张照片很好,可是不是她替他拍的,她有点仓皇地回头看,在人堆里看到了振嵘的保姆赵妈妈,于是轻轻叫了声:“赵阿姨。”她记得,牢牢记得,春节的时候振嵘曾带自己去见过她,赵妈妈待她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,亲自下厨熬鸡汤给她喝,还送给她戒指,因为她是振嵘的女朋友——赵阿姨也被人紧紧搀扶着,不知为什么她今天竟然连站都站不稳,几个月不见,赵阿姨的样子憔悴得像老了十年,连头发都白了,她一见到杜晓苏,眼泪顿时“噗噗”地往下掉。杜晓苏挣脱了妈妈的手,向着她走过去,声音仍旧很轻:“阿姨,振嵘叫我等他,可他一直都没有回来。”
. F1 [. ~6 F( o赵阿姨似乎哽住了一口气,身子一软就昏过去了。厅中顿时一片大乱,几个人涌上来帮着护士把赵阿姨搀到一旁去。。妈妈也紧紧抓住了她的手,泪流满面:“孩子,你别傻了,你别傻了。”
/ K$ l& d7 }5 x n( E4 X* f她不傻,是他亲口对她说,叫她等他。她一直在这里等,可是都没有等到他回来。# T+ s0 z1 r1 B b$ [
他说过回来要跟她谈,他这样爱她,怎么会不回来?他这样爱她,怎么会舍得不要她?
3 ^9 C! C: j: o, f! k: S她一直不明白,她一直不相信,直到最后一刻,直到他们把她带到那沉重的棺木前。那样多的花,全是白色的菊,而他就睡在那鲜花的中央,神色安详。
; `( w) u9 t9 R4 F+ O8 l她迷惑而困顿地注视着,仿佛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,直到他们一寸一寸地阖上棺盖,直到赵阿姨再次哭得晕倒过去,所有的人都泪流满面。只有她木然站在那里,没有知觉,没有意识,什么都没有,仿佛一切都已经丧失,仿佛一切都已经不存在。1 @6 u2 J% H) e
邵振嵘的脸一寸寸被遮盖起来,所有的一切都被遮盖起来,他的整个人都被遮盖起来,她才骤然明了,这一切不是梦,这一切都是真的。他们没有骗她,他真的不会回来了,永远不会回来了。自己真的永远失去了他。
( d, V- c- h; G; e; I6 k, x! M: C: @7 ^她发疯一样扑上去,父母拼命地拉住她,很多人都上来搀她,而她只是哭叫:“妈妈!让我跟他去吧,我求你们了,让我跟他去,我要跟他在一起!妈妈……让我跟他一起……”, m2 ]' L$ W; H
更多的人想要拉开她,她哭得连气都透不过来:“让我跟他一起,我求你们了。邵振嵘!邵振嵘!你起来!你怎么可以这样撇下我!你怎么可以这样……”
; R- |/ c3 D; ?. V8 d1 X( c手指一根一根被掰开,旁边的人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,她哭到全身都发抖,只凭着一股蛮力,想要挣开所有人的手,把自己也塞进那冷森森的棺木里去。因为那里有她的邵振嵘,她要跟他在一起,不管什么时候,什么地方,她只要跟他在一起。
5 T. C' W9 W3 Y1 r, @) k她听到自己的哭声,嘶哑而绝望,如困顿的兽,明知道已经是不可能,可是只拼了这条命,不管不顾不问,她只要跟他一起。
. r h# J) H1 `+ B7 [; F6 O所有的人都在拉她,都在劝她。她听到自己的声音,凄厉得如同刀子,剜在自己心上,剜出血与肉,反反复复:“让我去吧,让我去吧,你们让我去吧,邵振嵘死了啊,我活着干什么?让我去吧,我求求你们了。”; W8 U! _0 G% w, F# H8 @
妈妈死命地拽着她的胳膊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:“孩子,孩子,你别这样!你这样子妈妈该怎么办?妈妈该怎么办啊……”
( ^2 X% ^( Y! j I- g0 a. x6 Z+ l她拼尽了力气只是哭,所有的眼泪仿佛都在这一霎那涌了出来。她这样拼命地挣扎,可是她的邵振嵘不会回来了,他真的不会回来了。任凭她这样闹,这样哭,这样大嚷大叫,这样拼命地伸手去抓挠,可每一次只是抓在那冰冷的棺木上。一切皆是徒劳,他是再也不会应她了,他骗她,他骗她等他,她一直等一直等,他却不会来了。
$ J3 K4 d. P6 g4 W& ~$ K5 D5 G她的嗓子已经全都哑了,她再也没有力气,那样多的人涌上来,把她驾到一边去,她只能眼睁睁看着,看着他们弄走了他,看着他们弄走了她的邵振嵘。她是真的不想活了,她只要跟他一起,要死也死在一起。可是他不等她,他自己先走了。
- j) S4 K' \2 W: J7 Z) F妈妈还紧紧地抱着她,声声唤着她的名字。妈妈的眼泪落在她的脸上,而她眼睁睁看着别人抬走棺木,她什么声音都已经发不出来了,如同声带已经破碎。
6 p ^$ m) ]5 ?2 ^她已经没有了邵振嵘。
( v0 w1 f3 ^; W" T她这样拼命,还是不能够留住他一分一秒,命运这样吝啬,连多的一分一秒都不给她。她是真的绝望了,拼尽了最后的力气,发出最后支离破碎的声音:“妈妈,别让他们弄走他……妈妈……我求你了妈妈……别让他们弄走他……”
7 h) i: A* m. F/ Q9 t. p! E) b妈妈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,终于就那样仰面昏倒下去,倒在父亲的怀里。旁边的人七手八脚地扶住她,牢牢地按住她,而她无助似初生的婴儿,她已经丝毫没有办法了,连她最信任最依赖的妈妈都没有办法了。: B7 ] Y& w* L( ^. Y: G$ x) d
所有的一切都分崩离析,整个天地都在她眼前轰然暗去。城市的夏天,总是有突如其来的暴雨。天气在顷刻间就已经变化,落地窗外只可以看见铅灰色的天空,沉甸甸的大块大块的云团铺陈得极低,低得如同触手可及。这样的天空,仿佛是电影里某个未来城市的镜头。巨大的玻璃窗上落满了水滴,横一道纵一道,然后又被风吹得斜飞出去。
& _: [- L* P+ x0 W整个会议室的气氛亦低沉而压抑,所有的人心情都不是太好。以房地产为首的盈利项目,连续两个季度业绩下滑已经是不争的事实,而大老板今天终于从北京返回上海,几个月来积累下的问题不得不面对。看着雷宇峥那张没有丝毫表情的脸孔,所有的主管都小心翼翼,唯恐触到什么。$ | j" `% A2 z7 e8 R' h
“灾区重建我们不做。”雷宇峥用一根手指就阖上厚达半寸的企划书,“竞争激烈,没有必要去掺和。”
u" b7 F- n! n. R负责企划的副总脸色很难看,虽然公司注册地在北京,但一直以来业务的重心都在上海,很多大的投资计划,都是以上海这边的名义做的。这次他们花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,才将细致详实的企划案策划出来,可是还没有报到董事会,只不过是例会,就已经被这样轻易否决掉了。2 o& q j0 U1 h- R* s* n# [
灾区重建?- a$ M5 [' X) F! _
雷宇峥几乎冷笑:凭什么?凭什么去重建那片废墟?- j) [3 q; Z1 r: M
谁也不知道,那天他是怎么赶到震区,谁也不知道,他是怎么到达那片塌方乱石的现场。站在那片塌陷乱石前,他是真的知道没有半分希望了。可是他很冷静,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,当地救援的部队也尽了最大的努力,最后终于把那辆压瘪了的救护车刨出来,当时医疗队的领队,一个大男人,直挺挺站在那里就哭了。他们是医生,他们全是见惯生离死别、见惯流血和伤痛的医生,可是在灾难和死亡面前,一样的面如死灰,只会掩面哭泣。6 ^+ F$ T- Q9 f+ ?- s$ x: D
是他亲手把振嵘抱出来的。振嵘的全身上下,奇迹般的没受多少伤,脸上甚至很干净,连身体都还是软的,可是因为窒息,早已经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。时间太长了,太长了……他等不到他的二哥来救他,就已经被深达数米的泥土湮去了最后的呼吸。
% A: r* G; }! _9 d* t$ \5 H" ^他是他最疼爱的弟弟,他父母最疼爱的小儿子,他最亲密的手足,那个从小跟着他的小尾巴,那个跟着他软软地叫他哥哥的小不点,那个甚至还带着乳香的豆芽菜——邵振嵘自幼身体不好,所以家里给他订了两份牛奶,早上一份晚上一份地喝着,于是他身体上永远都带着一股奶香气,让他小时候总是嘲弄这个弟弟“乳臭未干”。
( b( Q/ L+ n9 ^" g4 k+ v0 G% D“乳臭未干”的振嵘一天天长大了,变得长手长脚,有了自己的主见。振嵘考进了最好的重点高中,振嵘执意要念医科
' k: [' X6 k. E3 I/ W; W( Q" K,振嵘去了国外继续念书……有次出国考察,他特意绕到学校去看振嵘。那天刚下了一场大雪,兄弟两人并肩走在学校的马路上,雪吱吱地在脚下响,四周都是古老的异国建筑,振嵘跟他说着学校里的琐事,卷着雪花的朔风吹在他脸上,振嵘像小时候那样眯着眼睛。那时他才突然意识到,振嵘竟然跟自己长得一样高了。# ~+ T- A* V8 D) Q/ `# E) j
他一直以为,他们都会活得很久,活到头发全都白了,牙齿全都掉了,还会坐在夕阳下的池塘边,一边钓鱼,一遍念叨儿孙的不听话。* w0 @8 U% p% k6 v+ `, l: j' e
那是他最亲密的手足,那是他最疼爱的弟弟,他抱着振嵘坐在飞机上,整个机舱空荡荡的,谁也不敢来跟他说话。他想他的脸色一定比振嵘的更难看,他不许任何人来碰振嵘,最后下飞机,也是他亲自抱着振嵘下去的。
: F% ?7 {" J9 K$ `7 v* y5 J' }8 [大哥已经赶回了北京,孤伶伶的几辆汽车停在停机坪上。那样远,他走得一步比一步慢。他几乎要抱不动了,振嵘不再是那个轻飘飘的病秧子了,振嵘是个大男人了。大哥远远地走过来,不做声,伸出胳膊接过了振嵘。千里迢迢,他把他最小的弟弟带回来,交到大哥手里。两个抬着担架的小伙子只敢远远地跟着他们。大哥走到车边去,把振嵘放下来,放到车上准备好的棺木里。他在旁边帮忙,托着振嵘的头,低头的那一刻他清清楚楚地看到,两颗眼泪从大哥眼里掉下来,落在振嵘的衣服上。
* ~5 K3 \) k0 \- L4 r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大哥掉眼泪,永远风度翩翩,甚至比父亲还要冷静还要坚毅的大哥。他站在车前,看着风把大哥从来一丝不乱的头发全吹乱了,看着他脸上的两行泪痕。他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安慰父母。虽然将振嵘带回了北京,但他们甚至想要不合情理地阻止年事已高的父亲去看振嵘最后一面,所有又把振嵘送回上海,将追悼会放到上海振嵘的单位去举行。因为大哥和他都知道,有着严重心脏病的父亲,实在无法承受那种场面。
, f% ~3 ]0 w; J6 }% b怎么也不应该是振嵘。
& S' N* o9 Q- z7 v: o# v他是全家年级最小的一个,他是全家最疼爱的一个。
& M* V! p+ V% b+ M! \他从小连欺负同学都不曾,他待人从来最好最真诚,他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。他选医科,是因为可以治病救人,他去灾区,也是为了救人。
1 M( Y P! i5 {0 z怎么都不应该是振嵘。
& w. T1 q+ J, F; s! f0 }8 `$ m, ~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雷宇峥都陪在父母身边,像是回到极小的时候,依依膝下。
% ?- @5 i6 z8 r5 N1 R大哥因为工作忙,没有办法跟他一起常伴父母左右,于是大嫂请了长假带着孩子回来住,家里因为有了正在牙牙学语的小侄女,似乎并不再冷清。可是母亲还是日益消瘦,在小侄女睡午觉的时候,他常常看到母亲拿着他们兄弟小时候的合影,一看就是两三个钟头。
6 j O4 T9 U- u/ M他几近狰狞地想,凭什么会是振嵘?凭什么还要投资在那个全家人的伤心地?凭什么还要他去重建那片废墟?
/ B' L6 h; h3 m) t" o连最不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,连苍天都已经瞎了眼,凭什么?
& ?* B2 b- h/ a$ h7 d6 x2 D他再不会有一分一毫的同情心,他再不会有一分一毫的怜悯,连命运都不怜悯他,都不怜悯振嵘,他凭什么要去怜悯别人?. G6 A! N8 R2 n1 F9 W
他再不会。永远再不会。( r9 o, Q# ]0 y9 o+ [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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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 r0 R- }. C, N- P# Y6 x$ f就因为这样8 s* t9 i' d9 V6 Y& |- |
振嵘去世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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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y k# O- S' _5 F雷二唯一的亲弟弟* ^ v" ~$ q5 A0 F
晓苏当时唯一的依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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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此,我希望在我们哀悼舟曲的同时
0 A, w# V7 F. E也同时怀念一下振嵘
- N: H1 u5 c8 _8 |; o) B% w那个十分十分爱晓苏的男子……………………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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