寂寞春庭空欲晚。 我历史学得极烂,只略略读过纳兰的词,亦听过他如许痴情风流事。 心下是十分喜欢纳兰的。因为素来对深情的男子没有抵抗力,何况他还写得那样一手好词。 只是单单凭想象去描摹,猜他也必是谦谦君子一枚,没有悬念的袭了一身古时男子素有的温润如玉的气质,身修如画,眉目朗如星辰,笑起来会教人没来由的心安,但大多数时候,他只是不动声色,似是没有悲喜,但恍惚间,终究掩不去底子里的那一抹最深沉的凄然。那是心里最不可提不可碰不可及不可触的隐秘。 这样的男子,只在想象里丰盈了,就让人忍不住生出绵绵爱怜。 然而,原谅我叛变,原谅我移情别恋。 纳兰是活在想象里的丰盈,小玄子却鲜活得几近真实。 合上书,满心便只剩下这个男人。 他八岁御极,十六岁铲除权臣,弱冠之龄出兵平三藩,这万千河山是他的,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是他的,这天下最美的人儿也可以是他的,从来他想要的,只要他一句话,甚至只要稍稍一抬眼,自有万千的人去替他寻了来,手心里捧着奉上来。 他是万人之上的帝王。 似乎真的,这天下没有他得不到留不住的了。 可是, 真的吗? 真的,是这样麽? 前面许多,误会也会,甜蜜也好,已然记不得了。 记忆里最为清晰的一个情节是,琳琅小产,皇帝不管不顾,撇下大驾,一路掣马狂奔赶回去。 --------------‘卫主子小产了。’ 言犹未落,只听啪的一声,却是皇帝手中的御弓落在了地上,犹若未闻,只问,‘你说什么?’ 杜顺池只得再说了一遍。 只见皇帝脸上的神色渐渐变了,苍白得没一丝血色,蓦地回过头去:‘朕的马呢?’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人若难过到了极点,对于噩耗,第一反应,总是去骗自己,不,这不是真的。总不愿意去相信,那些教人难过心伤的事,会是真的。 仿佛只有这样,才不会那么难受,才能够熬住不让自己倒下去。 他明明是听着了,才会惊得连弓都掉了,脑子却未跟上身体的反应,一颗心怎么也不肯去相信,几乎是本能般,只问,‘你说什么?’ 这样的情节,是不是觉得似曾相识? 恋人们吵架,有时候会一冲动,脱口而出,‘分手吧?’另一个却忽然受了大惊吓一样,顿在那里 ,半响没有动弹,然后喃喃自语般,‘你说什么?’ 又或者,正玩在兴头,忽然一通电话打来,你一脸盈盈的笑骤然就僵在那里,目光呆滞,手机滑落了都浑然不知,半响才回过神来,‘你说什么?’待大家唤醒了你,你又只肯骗自己,‘不,这不是真的,他一定是骗我的。她昨天还好好的,好好的。你们一定是骗我的。’哪里肯承认却是自己在骗自己。 看吧。 人都是一样的。 总是趋利避害。 只是,总得面对现实。 再难再疼再心碎如绞,也要去面对。 才有这一句,【只见皇帝脸上的神色渐渐变了,苍白得没一丝血色,蓦地回过头去:‘朕的马呢?’】 毕竟是帝王,什么阵仗没有见过。 总不可能欺瞒自己一辈子。 定住了神,却定不住一颗心。是因为心中真的忧虑焦切,才会苍白到没有血色吧。 他本来骗住了自己,结束了,一切都结束了。 不闻不问,不管不顾,似是从来没有从前的万千宠爱,情意缱绻。 撂下了她那么些时日,如今一听说 出了事,竟是恍了神。 什么规矩都顾不得了,只知道要赶紧回去,只是要见她。 大概那时候,他唯一的念头的是,她需要我,我要在她身边陪住她。 终究不可如愿。 也是怕她落了话柄。 隔了一重门,却像是隔着万水千山,中间全是艰难,什么话都说不得了,整个人失了魂一般。 这大抵是他第一次这么失态罢。 可见 爱这个 东西,轻易不可碰触。 动辄是伤。 爱是世界上最没有法子的事。 所以他说,‘那样多的人,她不是最美,也不是最好,甚至她不曾以诚相待,甚至她算计我,可是皇祖母,孙儿没有法子。’ 何况那个人,她不是年幼时候臂上生的疽疮,虽然痛得厉害,但所幸只要划开皮肉,挤净脓血就可结痂愈合,此后便当从无此事了。 她是命。 这是命,是劫数。 得之,幸;不得,命。 爱之一事,最不可强求。 爱上了就是爱上了,而不爱了就是不爱了。 可以只是一瞬间的事,可以不需要任何来由。 真正聪颖的人从来不会去问,‘你为什么不爱我了? 我哪里不好,你告诉我,我都去改掉。’ 因为他们深知,爱这档子事,从来没有半分礼法节制,没有那些预设的条条框框。只能全凭一颗心去感受,去认知,率意而为之,才是最真实。 你没有办法去强求一个人来爱你,交付一颗心与你。 因为 心是热的,鲜活的。 关于番外。 其实通篇下来,最难受的地方,是番外。 和妃荣宠二十年不衰。 都心知肚明,只默然不提。 她几乎被他骗住了,甚至恍惚也骗住了自己。 只从来不愿去细想。 最是那不经意的细节,出卖人心。 我们只是装着被瞒住了。 皇帝喜欢教她写字。 有一次甚至教她写他的名字,她学得甚慢,可是他总肯手把手地教。 教她写字时,他总是不说话,也不喜她说话,只是默默握了她的手,一笔一划,极为用心,仿佛那是世界上最要紧的事。 偶然他会出神,眼里有一抹不可捉摸的恍惚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从前你最喜欢看她写字,从来只有她最懂你,只有她知道,你想要什么。 和她在一起,就是世界上最要紧的事。 他喜欢她穿碧色的衣裳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你知道,从来她只喜欢这素淡的颜色。 她失去小格格,她自然痛哭难抑,但是那一刻,他伤心,似乎更甚她。只默默揽着她,最后才说,‘我欠了你这样多。’ 那是唯一一次,在她面前他没有自称朕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那日隔了那一重门,你许多话堵在心口,竟然一句都说不得了。 那么,今天是不是这一句,是欠了那许多年的? 她明明是十月里生的,这方才过了端午,他巴巴儿叫御膳房预备了银丝面,歇了晌午觉就过去瞧她,说是要陪她吃面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你是这样想的吧,‘今日你生辰,我多想陪你吃一碗银丝面。’ 在心里对她说。 心血来潮地要给她画像,却忽然顿住了。她大发娇嗔,也理不得了,只打发她走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其实你不是恼和妃。 只是恼你自己,这样管不住自己的心。 思念不听话,自己跑出来。 废黜太子时,他夜中低低唤的那一声:‘琳琅。’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梦呓 最是不能自欺。 你多想她。 你不想你们的孩子,将来像你一样艰难。 留住世间一切最美最好在身边,却竟然留不住最爱的人。 御寝枕畔封固甚密的匣子。荷包,玉佩,秀发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这个就不要说了。 每个人都有的,最不可告人的 隐疾。 收起来,锁起来,从此不碰不提不触不及,却还是要贴着心挨着。 因为,不可丢。 ‘万岁爷像是着了梦魇,后来好容易睡安静了,储秀宫报丧的信儿就到了……当时万岁爷一口鲜血就吐出来……吐得那衣襟上全是……您瞧这会子都成紫色了……’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我知道。 你的心,是随着她一起去了的。
最后看到这里,已经难受到不行。
只差没跟着小玄子 也一口血淬出来,一颗心跟着他的一道儿碎了。 他走的时候,她说,这一生还这样漫长,可是已经结束了。 这句话,大概让许多人难过到。觉着凄凉。 可是,难道没有人替他想过,在他走出那扇门之时,他这一生,也便随着她的一道儿结束了。 ‘皇祖母,她不是玄烨的疽疮,她是玄烨的命。皇祖母断不能要了孙儿的命去。’ 她那一去,只怕也带走了他半条命。 所幸,她凄凉了那么些年,最终能去在他前头,不要再去忍受后来真的失去另一个的人生。 我总告诉自己,琳琅对皇帝也是生了爱的,那样日日相对,那样深情如海阔,只恨不能将一颗心掏出来给了她。她终归是对他生了爱的。她只是不敢了。不是从来没爱过。 如果不这样想,就会觉得生命太艰难,竟至没有办法活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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